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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青年的十二封信——文段选录

2023-08-11 20:54:08  来源:网络   热度:

《序》

中国人在全世界是被推为最重实用的民族的,凡事向都怀着一个极近视的目标:娶妻是为了生子,养儿是为了防老,行善是为了福报,读书是为了做官。不称入基督教的为基督教信者而称为“吃基督”的,不称投身国事的军士为军桐宴做人而称为“吃粮”的,流弊所至。在中国, 什么都只是吃饭的工具,什么都实用,因此,就什么都浅薄 。

《谈读书》 

凡人都越老越麻木,你现在已比不上三五岁的小孩那样好奇、那样兴味淋漓了,你长大一岁,你感觉兴味的敏锐力便迟钝一分。

《谈动》

一般人喜欢谈玄。你说烦恼,他便从哲学辞典里拖出“厌世主义”、“悲观哲学”等等唐哉皇哉的字样来叙述你的病由。 我不知道你感觉如何,我自己从前仿佛也尝过烦恼的滋味,我只觉得忧来无方,不但人莫知之,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哪里有所谓的这学与人生观! 我也些微领过哲学家的教训:在心平气和时,我敬仰希腊廊下学派哲学者,相信人生当皈依自然,不当存有嗔喜贪恋,我敬仰托尔斯泰,相信人生之美在于宥和爱,我敬仰白朗宁,相信世间有丑才能有美,不完全乃真完全; 然而外感偶来,心波立涌,拿天大的这学,也抵挡不住。 这固然是由于缺乏修养,但是青年们有几个修养到“不动心”的地步呢?从前长辈们往往拿“应该不应该”的大道理向我说法。他们说,像我这样一个青年应该活泼泼的,不应该暮气沉沉的,应该努力做学问,不应该把自己的忧乐放在心头。 谢谢罢,请留着这副“应该”的方剂,将局衡来患烦恼的人还多着呢?

如果把尽性两个字懂得透彻,我以为生活目的在此,生活的方法也在此。

朋友,闲愁最苦!愁来愁去,人生还是那么样一个人生,世界也还是那么样一个世界。假如把自己看的伟大,你对于烦恼当有“不屑”的看待;假如把自己看的渺小,你对于烦恼当有“不值得”的看待;我劝你多打网球,多弹钢琴,多栽花,多搬砖弄瓦。 假如你不喜欢这些玩艺儿,你就谈谈笑笑,跑跑跳跳,也是好的 。

《谈静》

我生平不怕呆人,也不怕聪明过度的人,只是对着没有趣味的人,要勉强同他说应酬话,真是觉得苦也。 你对着有趣的人,你不必多谈话,只是漠然相对,心领神会,便可觉得朋友中间的无上至乐。你有时大概也发生同样感想吧?

《谈中学生与社会运动》

中国人蜂子孵蛆的心理太重,只管煽动人“类我类我!”比方我欢喜谈国事,就藐视你读书;你欢喜祥消读书,就藐视我谈国事。其实单面锣鼓打不成闹台戏,要撑起中国场面,也要生旦净丑角俱全。

别人不管,我自己只能做小事。别人鼓吹普及教育,我只提起粉笔诚诚恳恳的当一个中小学教员;别人提倡国货,我只能穿起土布衣到乡下去办一个小工厂;别人喊打倒军阀,我只能苦劝我的表兄不当兵;别人发电报攻击贿选,吾侪小人,发电报也没有人理会,我只能集合同志出死力和地方绅士奋斗,不叫买票卖票的事在我自己乡里发生。 大事小事都要人去做,我不敢说别人做的不如我做的重要,但是别人如果定要拉我丢开这些末节去谈革命,我只能敬谢不敏。

《谈十字街头》

十字街头的空气中究竟含有许多腐败剂,学术思想出了象牙之塔到了十字街头以后,一般化的结果常不免流为俗化。 昨日的殉道者,今日或成为时长偶像,而真纯面目便不免因之污损了。到了市场而不成为偶像,成偶像而不至于破落,都是很难的事。老学经过流俗化以后,其结果乃为白云观以静坐骗铜子的道士;易学经过流俗化以后,其结果乃为街头摆摊卖卜的江湖客;佛学经过流俗化以后,其结果乃为祈财求子的三姑六婆和秃头肥脑的蠢和尚。 这都是世人所共见见周知的。

社会是专制的,是压迫的,是不容自我伸张的。 比方九十九个人守贞节,你一个人偏要不贞,你固然是伤风败俗,大逆不道;可是如果九十九个人都是娼妓,你一个人偏要守贞节,你也会成为社会公敌,被人唾弃的。

因此,习俗的背叛者比习俗的顺从者较为难能可贵,从历史看社会进化,都是靠着几个站在十字街头而能向十字街头宣战的人。这班人的报酬往往不是十字架,就是断头台,可是世间只有他们才是不朽的。倘若世界没有她们这些殉道者,人类早已乌烟瘴气闷死了。

《谈多元宇宙》

美术即非道德的,也非不道德的,它只是超道德的。说一个幻想是道德的,或者说一幅画是不道德的,是无异于说一个正方形是道德的,或者说一个三角形是不道德的,同为毫无意义。 美术家最大的使命,求创造一种意境,而意境必须超脱现实。

恋爱是至上的,是神圣的,所以也是最难遭遇的。 “道德的宇宙”里真正的圣贤少;“科学的宇宙”里绝对真理不易得;“美术的宇宙”里完美的作家寥寥;“恋爱的宇宙”里真正的恋爱人更是凤毛麟角。恋爱是人格的交感共鸣,所以恋爱真纯的程度以人格高下为准。 一般人误解恋爱,动于一时飘忽的性欲冲动而发生婚姻关系,境过则情迁,色衰而爱驰,这虽是冒名恋爱,实则只是纵欲。

《谈升学与选课》

我时常想,做学问,做事业,在人生中都只能算是第二桩事。人生第一桩事是生活。 我所谓的“生活”是“享受”,是“领略”,是“培养生机”。假若为学问为事业而忘却生活,那种学问事业在人生中便失其真正意义与价值。

我时常想,学问这件东西,先要能博大而后能精深。“博学守约”,真是至理名言。

《谈作文》

一般人也许以为这样咬文嚼字近于迂腐,在青年心目中,这种训练尤其不合胃口。他们总以为能倚马千言、不加点窜才算好脚色。这种年头不知误尽多少苍生? 在艺术田地里比在道德田地里,我们尤其要讲良心。稍有苟且,便不忠实。

《谈情与理》

孔子讲道德注重“仁”字,孟子讲道德注重“义”字。“仁”比“义”更有价值,是孔门学者所公认的。“仁就是问心的道德,“义”就是问理的道德。宋儒注“仁义”两个字说:“ 仁者心之德,义者事之宜 ”,这是很精确的。

《谈摆脱》

生命途程上的歧路尽管千差万别,而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可走。有所取必有所舍,这是自然的道理。世间有许多人站在歧路上肢徘徊顾虑,既不肯有所舍,便不能有所取。

“摆脱不开”便是人生悲剧的起源。畏首畏尾,徘徊歧路,心境既多苦痛,而事业也不能成就。许多人的生命都是这样模模糊糊的过去的。

我幼时,有一位最敬爱的国文教师看出我不知摆脱的毛病,尝在我课卷后加这样的批语:“长枪短戟,用各不同,但精其一,已足致胜。汝才有偏向,姑发展其所长,不必广心博骛也。” 十年以来,说了许多废话,看了许多废书,做了许多不中用的事,走了许多没有目标的路,多尝试,少成功,回忆师训,殊觉赧然,冷眼观察,世间像我这样暗中摸索的人正亦不少。

《谈在露浮尔宫所得的一个感想》

在这个现世纪忙碌的生活中, 那里还能找出三年不窥园、十年成一赋的人?那里还能找出深通哲学的磨镜匠,或者行乞读书的苦学生?现代科学和道德信条都比从前进步了,那里还能迷信宗教崇尚侠义?我们固然没有从前人的呆气,可是我们也没有从前人的苦心与热情了。

《谈人生与我》

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就是因为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比其余的人苦痛,就因为这一部分人把自己比其余的人看的重要。

我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目的。世间少我一个,多我一个,或者我时而幸运,时而受灾祸侵逼,我以为这都无伤天地之和。 你如果问我,人们应该如何生活才好呢?我说,就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着,想草木虫鱼一样。你如果问我,人们生活在这幻变无常的世相中究竟为着什么?我说,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他目的。 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说,人生是多么苦恼呵!我说,人们并非在这个世界来享福的,所以那并不算奇怪。

我虽不把自己比旁人看得重要,我也不把自己看得比旁人分外低能,如果我的理由是理由,就不用仗先圣先贤的声威。

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笔勾销,不说你勾销不去,就是勾销去了,人生反而索然寡趣。

《谈无言之美》

文字语言固然不能全部传达情绪意旨,假使能够,也并非文字所应希求的。 一切美术作品也都是这样,尽量表现,非唯不能,而也不必。

我们处事有两种态度,人力所能做到的时候,我们竭力征服现实;人力莫可奈何的时候,我们就要暂时超脱现实,储蓄经理待将来再向他方面征服现实。超脱到哪里去呢?超脱到理想界去。

美术作品价值的高低,就看它能否借极少量的现实界的帮助,创造极大量的理想世界出来。

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于有缺陷,就在于有希望的机会,有想象的田地。换句话说,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谈谦虚》

说来说去,做人只有两桩难事,一是如何对付他人,一是如何对付自己。这归根还只是一件事,最难得事还是对付自己。

大概性格愈高贵,胸襟愈恢阔,用来衡量人我的尺度也就愈大,而自己就显得愈渺小。一个人应该有自己渺小的意识,不仅是当着古往今来的圣贤豪杰的面前,尤其是当着自然的伟大、人性的尊严和时空的无限。你要拿人比自己,且抛开张三李四,比一比孔子、释迦、耶稣、屈原、杜甫、米开朗基罗、贝多芬或者爱迪生。且抛开你的同类,比一比太平洋、大雪山、诸行星的演变和运行,或是人类知识以外的那一个茫茫宇宙!在这种比较之后,你如果不为伟大崇高之感所撼动而俯首下心,肃然起敬,你就没有人性中最高贵的成分。你如果不盲目,看得见世界的博大,也看得见世界的精微,你想一想,世间哪里有临到你可凭以骄傲的?

《给苦闷的青年朋友们》

于今世界已经成为一个息息相关的有机体,世界没有出路,国家不会有出路,国家没有出路,个人也绝没有出路。

假如你们的品格、学识和才能都不比过去人强,让你们来接他们的事,你们就决不会比他们有较好的成就。那么,你们就不配埋怨旁人,更不配谈什么革命或者改造社会,你们凭什么去改造呢?社会并不是借一些空洞的口号标语所可改造得了的,也不是借一些游行集会可以改造得了的。我们在青年时代也干过这些勾当,可是不幸得很,社会到现在比从前还更糟,而我们现在还要以过来人的资格向你们这一辈子的青年人做这样苦口婆心的劝告,这是命运给我们的一种最冷酷的嘲笑,我们只希望你们的下一辈子人不至再“以后人哀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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